鲸余尔

十年脑血栓秃头少女

龙珊|请君安

早秋,入夜,子时刚过。


珊珊翻了个身,衣袖下白皙的胳膊落在身旁的床榻上,有些微凉。她猛地惊了一下,睁了眼,发现床榻上只有她一人,方才想起,玉龙离宫已两月有余。


成亲数载,这是第一次他离开她这么久。


楚朝边境之地江都城如今附属代国,是前朝逆贼叶洪上位时割让出去的。虽是边地,却是膏腴之地。


玉龙一直想收复江都,收回故土,因此和代国大王闹的不甚愉快。


此番为了江都城,两国终是开了战。就在傅煜过完生辰的第二天,他披上盔甲,带着赵侯爷,征战沙场。


她听宫人们说,代国虽为小部落,但因是游牧民族,人人精通骑射。听说那代国男子个个都身强体壮,高大威猛,打起仗来可是一点都不含糊的。


她本就担心,想随着一起走的。将门之后,保家卫国也是她的责任。可他说傅煜还小,母后身子不好,后宫之事需要有人打理,她便留下来了。


她还记得那天,城楼之上,他抚着她的脸,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,额头抵着她的额头,双双闭了眼睛。


“等我。”

他在他耳边轻声说道。


她牵起他的手放在心口,双目相对,眼中皆是万般柔情,她说:“思君,盼君,望君平安归。”


他上了马,回头望她,她亦看他。城楼之上,城楼之下,两两相望,杨柳依依。


墙头马上遥相顾,一见知君即断肠。


如今,两月过,却是任何消息都没有。


她曾写了信,也没有回音,心头越发的不安宁。她没了睡意,起了身,随意披了件衣服。


她点了盏灯,惊醒了夜里当值的宫人。


“娘娘怎的起身了,莫不是身子不舒服?”


阮娘见她起了身,便走到桌旁,执起桌上的白瓷玉壶,将茶水倒入杯中。


“有些心事,睡不着罢。”


珊珊坐在榻上,拿了一卷书,却是一个字都入不了眼。她叹口气,又放下。


“娘娘是在为楚代两国的战事而担忧吧。说来此事,也过了许久……”

阮娘将茶盏放到她身边,见她一脸愁容,又道:“代国只属游牧小部落,怎可与我们楚朝泱泱大国相比较。娘娘且放心,国主不会有事的。”


“正因如此,我才担忧。按说楚代战事用不了这么久的,而且也没有传回一个消息,是喜是忧,总该报一声啊。”


珊珊用手指撑着脑袋,闭了闭眼,这头又开始疼了。


自从玉龙离宫后,她就落了个头疼的毛病。尤其是午夜梦回,发现身旁无人之时。可她就是不愿意请太医来瞧瞧,更是连五味都瞒着。


索性穿好衣服,让阮娘替她戴了头饰,便要离殿。


“夜里风大,娘娘披了氅衣再出去罢。”


听了阮娘的话披好衣服,说道:“不必跟着了,我去去就回。”


早秋天凉,阵阵凉风刮过耳畔。许是一个人的原因,今日的永巷格外的长远,似是走了许久才走到了头。她跨过台阶,上了城楼,月透过云雾发出一点微弱的光芒,照在了她的头顶。


她抬眼,远处一片漆黑。入夜后的长安城不似白日里的长街繁华,城中人皆已入睡,此时是静的可怕。


也不知他吃的可好,睡的可好……


想到这,她又自嘲一番,战事吃紧,怕是吃不下也睡不着罢。


太阳东起,天光大亮,远处炊烟袅袅。她竟是在城楼上站了一夜。


回了宫,刚换了件衣裳,便听得下头的人来话,“娘娘,前方传来了消息……”


她面色大喜,甚是高兴,忙问:“可是传回了捷报?”


“娘娘……国主他……”


听来人说话不甚痛快,她心头一跳,竟是有种不好的预感。


“国主怎么了?快说!”


“国主带人围攻代兵,却不料中了代国的埋伏,我们损失惨重,国主……战死沙场……”


她脸色一下变得煞白,双脚不稳,幸有阮娘扶着,耳边听不进其他,只有“战死沙场”四字。就好像当日在冬瓜那里听到他已死的消息一般,胸口如落了块大石,压得她喘不上气来。


她声音颤抖,手里紧紧地攥着衣袖,问道:“消息可是属实?”


那人双膝跪地,扣了一头,“事关国主生安,属下也是确认属实才敢回来禀报!”


她脑子嗡嗡作响,摇着头不敢相信。我楚朝如此大国怎会败在一个小的部落民族的手里。他,又怎会战败而死。


她稳了稳身子,吩咐阮娘照看好傅煜,连衣服都来不及换提了裙摆便要离宫,却又听宫人来报,太后听此消息昏厥,她又不得不先去照料太后。


她离了太后的寝殿,再也支撑不住,跪倒在地上。心揪的无比疼,耳畔生风,终是失声痛哭起来。


世人向往长安,只因长安繁华。她向往长安,只因长安有他。他总说来日方长,却忘了世事无常。看啊,他最终还是将她一个人留在了长安。


他的遗体被送回来的那天,天下着大雨,乌云密布,雷声阵阵。她瞧着他闭着眼的模样,就如夜里醒来时看到他睡着时的样子,安安静静的。


珊珊想抚摸他的脸,指尖在触及一片冰凉之后又缩了回来,她还想哭,可眼睛发涩,竟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。


她知他不喜铺张,所以丧仪办的甚是简单。


她一袭白衣跪在殿内,傅煜也在她旁边跪着,不哭不闹,大抵还是不懂人事。


“母后,父王去哪了?”


她摸了摸儿子的额头,轻声说道:“大概是去了很远的地方。”


“那他还会回来吗?”


到底是小孩子,想法天真。可她又何尝不想问一句“他还会回来吗?”


似乎是在思考这个问题,许久后,有了答案,她才开口:“你父王化作了天上的云,耳边的风,亦是你在学堂里拿起的书。只要你想着父王,父王便永远在你身边。”


雷声越响越亮,雨也越下越大,似乎没有停的意思。文臣武将在殿外跪了一地,也不知道是谁的哭声传进了她的耳朵,她抬眼望向殿外,只见倾盆大雨,却看不见其他。


恍惚之间,她好像想起来没有见到赵羽和五味,心生奇怪,手掌撑着地站了起来,未想就在起身的一瞬间,身子忽然失重,轰地一声倒在地上,只见眼前一片朦胧,便没了意识。


珊珊醒来的时候,头像是有千斤般沉重。她掀了被子,坐起身,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。


听到有声响,阮娘掀开了床边的帐幔,见她醒了,盈盈一笑,道:“娘娘可是醒了,这几日未曾休息好,昨夜可算有了一个好觉。”


她有些疑惑,可脑袋传来的刺痛感不允许她多想。


阮娘替她穿了鞋,又给她拿了她最爱的那身水蓝色锦缎宫服,然后就要给她梳头。


她坐在铜镜前,刺眼的阳光透过纸窗照在她的脸上,珊珊感受到些许的温度,随口问道:“雨可是停了?”


阮娘听闻,透过镜子瞧了珊珊一眼,失笑道:“娘娘当真是睡糊涂了,这几日日日晴朗,何时下过雨。”


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闪过一般,她一下子起了身,顾不得头痛欲裂,握着阮娘的手惊呼,“前方战事如何?”


阮娘这才想到什么似的,忙道:“方才见娘娘睡的香甜,怕扰了娘娘,故没有禀报。昨夜传来捷报,咱们打了胜仗,国主不日就会回城,娘娘可放心了。”


她似是松了一口气,脸上这才有了笑容。原来,那大雨滂沱,死别之痛不过是她所做的一场噩梦而已,如今梦醒,他也平安归来。


她激动的落了泪,又怕这才是梦境,她咬破了自己的手指,指尖传来的疼痛告诉她这不是梦。


她高兴极了,恨不得立刻见到玉龙。她挑着首饰,有检查衣服穿的是否得体,可又想到他并不是今日回城,又垂了头,收了笑容,缓缓地做到了凳子上。


可她忘了,比起那场梦里的天人永隔,如今的不日相见是多么珍贵。


三日后,玉龙回城,举国皆欢。


她没有上城楼,而是站在城门口迎他。他骑着马,脸上带着些尘土,不似往日那般白净,但也掩盖不住他俊朗的容颜。


他看到了她,然后下了马。两个人一步一步地靠近对方,珊珊伸手抱向他,他亦抱紧她。千言万语,尽在不言中。


她头靠在他的胸膛,听到他铿锵有力的心跳声,顿时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。


“你为何没给我回信?”

她埋在他怀里,发出闷闷不乐的声音。


“想了良久,觉得还是亲自回来说与你听。”


他心里所想,她是能够明白的吧。


她抬眼,发现他的确瘦了。当真真切切感受到他的温度时,她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。


“平安就好 ,平安就好。”

她像是说与他听,又像是说给自己听。


他摸着她的头发,嘴巴亲了亲她的耳骨,在她耳畔说了一句话。


“吾有妻儿,自当平安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这两天有些难受。

愿所有的不幸都是一场梦,梦醒时,我们都能再次相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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